文章來源:《國資報告》雜志 發布時間:2019-07-22
2018年4月,“中興芯片事件”讓一向低調的創始人侯為貴,突然成為各大媒體的頭條。輿論都把矛頭指向這位76歲的老人,質疑他缺乏戰略眼光,否則芯片怎么會受制于人。可更多了解情況的人為他感到委屈。侯為貴將一生最寶貴的30年都奉獻給了中興,把一個一窮二白的小作坊打造成年營收上千億,全球排名第四的通信企業。就連雄踞中國通訊市場數十年之久的海外通訊巨頭,如阿爾卡特、西門子,也都因為中興的崛起而受到巨大沖擊。
從改革開放伊始,在晨光熹微,看不清前路的時候,侯為貴就帶領中興出發了。他的身份一直在變,從一個普通教師、工程師,成為創業者、掌舵者。中興的角色也一直在變,從體制內的一個軍工國企,到中國最早的混合所有制企業之一,再到一家管理層不集中控制的股份制企業,在大陸、香港兩地上市,接受香港聯交所的審慎管理,這背后是侯為貴的眼光和智慧,是他對市場經濟規律的尊重和艱難探索。
不惑之年被“逼”創業
侯為貴,1941年出生,陜西西安人,畢業于南昌大學。上學時,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畢業后當了一名中專老師。文革后,侯為貴所在的學校轉為企業,也就是航天部設在西安的691廠(后來并入航天771所)。1969年,年僅27歲的侯為貴被調任航天691廠任職,從技術工人到車間主任,再到技術科長。
上世紀70年代末,中國改革開放,中美關系改善。時任航天部副部長的錢學森要求691廠跟進研究計算機芯片即半導體技術。不久,691廠指派擔任技術科長的侯為貴,負責去美國引進技術和設備。“當時到了美國等于是到了另外一個星球上”,初到美國的所聞所見,讓他感受到中美技術上的巨大差距,并深受震撼。回到西安不久,侯為貴就說服領導南下港深引進技術。1984年,691廠派了侯為貴等人到深圳考察辦一家芯片公司,但由于投資太大,放棄了。
當時香港工人太貴,內地勞動力相對廉價。很多香港出口組裝廠將訂單轉移到深圳,加工貿易很有市場。于是,691廠決定通過向銀行貸款做加工貿易,積累資本金后發展技術。經過多方奔走,691廠與香港運興電子貿易公司和航天系統的長城工業公司深圳分公司(深圳廣宇工業),達成了共同投資建立合資企業的意向。1985年,深圳中興半導體有限公司正式成立,當時注冊資金280萬人民幣,691廠占總股本的66%,這就是中興的前身。
加工貿易業務量雖大,但賺得都是辛苦錢,利潤比紙還薄。組裝一臺電風扇才賺幾毛錢加工費,大頭都被港商賺走了。1986年,侯為貴帶領中興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組裝活,才賺了35萬,人均創收不如一個修鞋工。
在幫香港人組裝電話機的過程中,侯為貴意識到,中國電話通訊市場正在高速膨脹,于是組織人手悄悄研制小交換機。1986年,深圳研究所成立,中興走上自主研發的道路。
彼時,中國通信行業剛剛起步,國內通信市場正被被瑞典愛立信、法國阿爾卡特、德國西門子、日本富士通等來自幾個國家的不同品牌、不同制式所壟斷。侯為貴在夾縫中求生存,針對農村市場,推出第一代程控交換機。成為當時行業爆款,利潤非常可觀。1992年,中興銷售額就完成了一個億的“小目標”。
首創“國有民營”產權體制
利潤越來越多,合資的雙方卻在中興未來發展之路上產生了根本性分歧。港方資本認為,華人公司頂多做點加工業、賺點辛苦錢,趕超歐美大公司是癡人說夢。他們希望把利潤套現分掉。但侯為貴認為,應該利用已有的資金積累,繼續加大研發力度。
1993年雙方徹底鬧翻,侯為貴帶領全體員工離職,自籌資金成立中興維先通。并與691廠、深圳廣宇工業公司共同投資創建了中興新通訊設備有限公司,兩家國有企業控股51%,維先通占股份49%。中興維先通鑒于以往的教訓,董事會確定由中興維先通承擔經營責任,保證國有資產增值,若出現經營不善,則需用股本進行補償;兩家國有企業不參與運營。“國有控股,授權經營”,這種國企民營的全新模式是中興首創。通過這一制度設計,避免了股東的過多干涉,爭取到更多的經營自由度。侯為貴被任命為總經理,正式進軍通信設備行業。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產權問題是很多企業的老大難,魯冠球、李經緯們無不是被產權所困,都在為理清產權而疲命奔走,李經緯甚至在產權的水域里觸礁沉沒。而1993年的中興,就解決了桎梏那一代企業家的致命枷鎖。中興的國企民營企業模式,在當時賦予了經營團隊極高的自由度,并充分調動了他們的積極性,使得中興的業績火速攀升,從此一往無前。
帶領中興搶占時代風口
戰略就是選擇,這是侯為貴一直以來強調的戰略觀,而戰略正是他最擅長的章節。除了產權優勢,中興逐漸發展起來的秘訣,正是在于侯為貴獨到的戰略眼光。他精準地抓住了通信市場的三大機遇:CDMA、小靈通和手機,并率先在國際市場開疆拓土,帶領中興搶占了諸多時代風口。
1995年,更高質量的無線通信技術CDMA初露端倪,其公用網剛剛在美國和香港開始投入商用。侯為貴就帶領中興組建了一個只有幾個人的小組跟進CDMA項目。這支先行軍,剛開始并沒有大手筆投入,而是小步徐行,摸索上路。
據CDG(世界CDMA發展集團)統計,1996年底CDMA用戶僅為100萬;到1998年3月已迅速增長到1000萬。這時,時機已成熟,侯為貴決定成立30多人的研發項目組,并與聯通結盟共同開發CDMA。
上馬CDMA之初,聯通曾有CDMA95和CDMA2000兩種選擇。華為選擇了技術更先進的CDMA2000,并重金豪賭。侯為貴不以為然,在他看來,95標準并不遜色,發展2000要從95積累技術。最終聯通采用了CDMA95,中興贏得很徹底。時值通訊的寒冬,全球通訊巨頭都在艱難求生,華為也業績很差,而中興卻逆勢過了個暖冬。
侯為貴對市場的精準預判,讓中興抓住了轉瞬即逝的機遇,也及時切入了紅極一時的小靈通市場。1998年風靡日本的小靈通,正式進入中國市場,并因為經濟方便,迅速掀起一股熱潮。有廠商認為小靈通技術比較落伍,不出幾年就會被淘汰,同時,政策也不明朗,于是放棄了。但2000年,侯為貴堅持把小靈通納入中興的經營范圍,并作為主攻方向。他認為當時中國移動的移動業務發展迅速,而中國電信的固話業務增長緩慢,中國電信一直想建一個移動網,小靈通剛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2002年底,國家政策調整,小靈通的需求突然爆棚。到2004年年底,小靈通用戶已達6000萬,很多廠商措手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中興坐擁市場。小靈通一度為中興貢獻了1/3的收入,也讓更多國人打得起移動電話。
通訊行業日新月異,老本吃不了幾年。2002年,國產手機市場份額急劇擴大,侯為貴看中了手機市場巨大的增長潛力。借由在通訊領域的技術基礎和豐富經驗,中興迅速殺入手機市場,并異軍突起。到2009年,中興就已躋身世界前五大智能手機廠商之列。
在開拓國際市場方面,侯為貴也另辟蹊徑,他堅持80%的投入在發展中國家,20%在發達國家。在他的運籌帷幄下,中興通訊成為國內最早實施“國際化”戰略進軍國際市場的通信設備制造企業。通過實行“戰略國家”的市場戰略,中興不斷在若干人口眾多、電信發展潛力巨大的發展中國家開疆拓土。到了2015年,中興海外收入占比超過一半,已成為一家全球化的電信企業。
最沒有名氣的企業家
和侯為貴同時代的企業家很多,有華為的任正非、聯想的柳傳志、海爾的張瑞敏,他們早已聲名遠播家喻戶曉,只有侯為貴至今鮮為人知,被戲稱是“最沒有名氣的企業家”。
溫和、儒雅、踏實、簡樸,像長者一樣和藹可親,這是侯為貴留給大家的印象。生活中,侯為貴也很節儉,一直開著一輛普通的捷達,如果不是特殊的場合,日常工作他都穿一身藍色的工裝,看起來與一名資深工程師無異。出差時,侯為貴只坐經濟艙。在賓館不住豪華間,經常讓人帶上電飯鍋和米,自己在賓館里熬粥喝。
在中興,侯為貴的管理風格也是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對人和對事很多時候都不給出明確的是非判斷,極少發火。他從不居高臨下和員工溝通,更多的是一種交流:“你覺得這個怎么樣?你有什么想法?”他也不輕易否定一個人,即使你犯了錯,只要有可用之處,他還會給你機會。
有人說,侯為貴的管理這種風格過于軟弱。對此,侯為貴認為:“管理企業各有各的招數,最后是看結果”。事實是,當年紅極一時的摩托羅拉、諾基亞都已煙消云散,而中興卻一路摸爬滾打,在刺刀見血的廝殺中生存下來,并不斷壯大。在企業管理上,侯為貴的這種溫和低調也幫他化解了不少矛盾和難題,實現了多少鐵腕企業家所沒有達到的體制突破。
侯為貴信奉老牛精神,做事穩健,吃苦耐勞。侯為貴把這種穩健的風格也傳給了中興。他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中興要做百年老店,要有長期的打算和耐心。快速擴張、急于求成對企業來說有很大的風險。冒險不是中興的風格。”
人無完人,侯為貴這種溫和、中庸也帶給中興一些負面作用,例如關于“芯片”的問題。2000年左右,中興就開始了芯片研發,但由于不敢大膽試錯,最終侯為貴選擇了放棄,錯失了重要的機會,也造成今天受制于人的局面。
但這一決策結果并不能否定中興一直以來的創新誠意。中興通訊董事長殷一民說,中興在2017年研發投入129.6億元,占營收的11.9%。依據湯森路透2014年全球企業研發投入統計預測,2015年華為將會躋身全球前30名,中興也在60名-70名之間。近4萬人的工程師隊伍在國內僅少于華為。在2012年中興遭遇大幅虧損的艱難時局下,侯為貴也沒同意裁撤技術人員和研發投入力度。
中興未能在芯片之路走下去,也是因為侯為貴在市場摸爬滾打數十年見過了太多生死。當年摩托羅拉野心勃勃推出野心勃勃的銥星計劃,卻因為技術超前,投資巨大,以慘敗收場,搞得元氣大傷。侯為貴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因此,雖是工程師出身,他對技術并不迷信,對市場有了更多敬畏。經驗告訴他,技術必須緊貼市場,過快或過慢都不行。
早在2016年,74歲的侯為貴就退休了,那時他已經為中興工作了30年。2012年,在接受一家媒體專訪時,侯為貴表示:“某一天,出于某種理由,任何人都不得不‘解甲歸田’。當公司業務良好、運營正常,那時我會選擇退休。”在談到退休的時候,侯為貴從容而淡定地說:股東要堅持完善現代管理制度,新管理層一定要有報國、立企、回饋員工的愿景和使命感,國家應該有更多企業“走出去”。但就在他離開2年后,中興便遭到了美國的封禁,幾乎是滅頂之災。
在至暗時刻,已經76歲的侯為貴臨危受命,第一時間趕赴遠方救火。3個月后,前線就傳來了封禁解除的好消息。這一定不是侯為貴送給中興最后的禮物。(本文參考了米周所著的《“巨大中華”之中興通訊》、《經濟觀察報》記者閆薇的報道《中興通訊:穩,見未來》,《第一財經日報》記者李娜的報道《保守派,侯為貴》、《財富人物》雜志記者宗和所作的《侯為貴:帶領中興成就“中國制造”》等資料,謹表感謝。記者 趙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