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來源:中國青年報 發布時間:2016-08-01
隨著經濟的發展,中國企業“走出去”已是常態。中央企業更是如此。它們已經成為全球化的重要角色,為當地建設貢獻著中國人的力量,真正實踐著互利共贏的精神。然而,很多時候,人們并不了解這些同胞的努力。他們的汗水和艱難常常濃縮為一串數字,一段總結。我們則期望能夠為人們展現更多,拉近講述央企人在海外的經歷和際遇。剛果(布)1號公路的故事是一個開始。
3月1日,歷經8年艱苦的施工,剛果(布)的“1號公路”終于貫通。該國總統薩蘇又一次親臨1號路項目現場,出席通車儀式,并再次為參建者——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頒授“騎士榮譽勛章”。這些工程人員是中國建筑的杰出代表,是他們用智慧和汗水讓剛果(布)幾代人的期盼成為現實。
這個消息并未在中國的土地上產生多大回響。畢竟,大多數中國人并不了解那個遙遠的國家,更無法體會這條路的意義。即便如此,這些中國人的功績絕不會被忘記。無論在剛果(布)的歷史上,或是在中剛兩國的友誼里,它注定是濃墨重彩的篇章。
一、剛果(布)
對于中國人而言,剛果(金)是一個更為熟悉的名字。因為它曾是《新聞聯播》最后幾分鐘的常客。相形之下,剛果(布)則要顯得陌生得多。然而,這個擁有赤道陽光、馬永貝森林和大西洋波濤的國家,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卻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這里是最先步入古代文明的地區之一。班圖人早在一世紀即從原住地向赤道以南遷徙,并逐漸在剛果河下游建立起強大的剛果王國。這里也是遭受奴隸貿易蹂躪最深的地區之一。18世紀,它和安哥拉成為供應“會說話的牲口”的主要場所。
至今,古剛果國王阿豐索于1526年給葡萄牙國王若昂三世的信,仍是那段悲慘、可恥歷史的最有力的控訴:
“這些商人每天在帶走我們的人,帶走大地之子。那些黑心肝的盜匪掠走他們,試圖獲得東西和貨物,他們向來覬覦這類事物;他們綁架人們,然后賣掉。陛下,腐化墮落和無法無天已經過于猖獗,導致我們王國的人口正劇烈減少……”
然而,盡管阿豐索祈求諾昂三世的幫助,慈悲卻遠離這片土地達數百年之久。事實上,奴隸貿易的影響極為深遠,甚至到今日。
當剛果(布)人民最終于1960年8月獲取獨立時,這片土地早已深埋在落后、赤貧、動蕩的深淵里。然而,無論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和摧折,夢想和希望永遠不會死亡。尤其是進入新世紀后,剛果(布)人民開始了艱難而雄心勃勃的探索。
在這種歷史和現實的情形下,中國的成功無疑吸引著剛果(布)人的目光。在馬永貝森林深處的邦嘎小學,布恩哥校長一方面感謝1號公路的建設者——中建人還給孩子們捐建了新的校舍——一方面艷羨中國改革開放的成就:“現在,很多像中建這樣的中國大企業來到剛果(布)。中國的發展在很多方面都給我們啟發。我希望剛果(布)也能逐漸富裕起來。1號公路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二、中國
中國和剛果(布)的淵源可追溯至上個世紀20年代。彼時,法國殖民者為了掠奪的需要,決定修建大洋鐵路。然而,經過數百年的奴隸貿易,剛果(布)勞動力已極為匱乏。他們不得不到廣州來招募華工。
據載,1929年1月,1000名華工坐上了駛往剛果(布)的輪船。他們將被派往黑角和馬永貝的工地。雖然合同上寫明是“兩年”,但是對于很多人來說卻是“永遠”。
大洋鐵路的修建極為野蠻。一貫宣揚法國在非洲傳播文明的阿爾貝·隆德雷斯在現場參觀后寫道:“這里用工人代替機器,工人精疲力竭,受監工的壓迫,遍體鱗傷,憔悴不堪,走投無路,像蒼蠅一樣死去。”
成千上萬的勞工死在工地上。于是,“大洋鐵路每一枕木下都住著一個亡魂”的說法不脛而走。這些亡魂中就有中國同胞。至今,在馬永貝、黑角仍有許多華工的公墓,成為中剛人民遭受共同苦難的見證。
1號公路第四任項目經理孫新偉則在馬永貝聽到了這樣的傳說:這里本沒有竹子,現在這郁郁蔥蔥的山竹,都是當年華工的扁擔化成的。
相似的苦難經歷和不解的緣分,把中剛兩國人民緊緊聯系在了一起。1964年2月,剛果(布)獨立僅僅4年,就與中國建立了外交關系——一度是中非唯一同中國建立外交關系的國家。此后,雙方就中國給予剛果(布)以財政、技術和經濟等援助問題達成協議。
中國改革開放以后,中剛友好關系有了新發展,改變了原來單一援助的合作形式,增加了合資企業、合作經營、承包工程等內容。特別是在2000年以后,兩國不僅在國家層面保持親密,民間經濟交流勃興,成為新時代整個中非關系的縮影。
《非洲國》的作者、英國歷史學家馬丁·梅雷迪思注意到了這一現象。他說,20世紀90年代,非洲的種種災難禍患——戰爭、暴政、腐敗、干旱,以及司空見慣的暴行,向世人昭示著一場巨大的危機。“進入21世紀,一個新的因素展現在非洲的地平線——那就是中國”“中國為一個絕望之中的大陸注入了新的希望”。
三、中建
1981年,中建人來到剛果河邊。他們的任務是援建剛果(布)人民宮(現為:會議大廈)。3年后,這個占地9公頃,由大會堂、國際會議廳、宴會廳、辦公樓等構成的大廈,聳立在布拉柴維爾市,成為剛果(布)政治經濟的活動中心,時至今日,剛政府重要會議仍在此召開。至今,它仍是該國地標級建筑。
不久,中建人又承接了剛果(布)軍事指揮學院的建造。這是該國最大的專業軍事指揮人員培養學府,主要的軍事教育基地,剛果(布)武裝力量中上至高級指揮官、下至普通士官大部分都出自該學院,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30多年中,中建人一直堅守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與這里的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和他們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因此,當中剛兩國政府簽署的《中剛經濟貿易框架合作協議》確定1號公路立項,交由中建人修筑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中建人也用結果證明自己不辱使命。
四、公路
“1號公路”起始于剛果(布)大西洋東岸的港口城市黑角,向東橫穿剛果(布)南部,終到首都布拉柴維爾,全長536公里,途徑馬雷累、多利吉、婁提提等剛果(布)主要城市,并在馬雷累至多利吉之間穿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自然保護區-馬永貝森林,是剛果(布)謀劃已久的交通物流大動脈。
之前,剛果(布)政府曾在1980年修筑此路,卻因缺乏維護和戰爭崩壞。大部分路段根本無法通行。而與1號公路平行的大洋鐵路更是年久失修,不堪使用。在此種情況下,作為經濟中心的黑角,到政治中心布拉柴維爾,唯飛機一途,嚴重影響了剛果(布)經濟社會交流與發展。而重新修筑1號公路,遂成為剛果(布)人民數十年的“夢”。
然而,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條路沿途要穿越沿海草原、河谷濕地、沼澤、原始森林、小高原等多種地形, 常伴以蟲蛇出沒、山洪泛濫、山體滑坡、土方坍塌、雷電襲擊,施工危險性極大。這條路工程量巨大,實施時間跨度甚長。剛果(布)全年只有雨、旱兩季,雨季時間長達半年,雨季期間瞬時降雨量極大,年平均降雨量為1000~1600毫米,有時甚至達到2000毫米以上,現場施工無法正常開展,對項目施工進度和質量造成很大影響。項目施工有效工期只有6個月。
何況,作為“世界上最不發達國家”,剛果(布)經濟社會落后,資源匱乏,連最基本的生活物資都無法保證,大部分施工資源如專業人員、機操人員、施工設備、施工主材、生活物資需從國內或第三國組裝進場,其中油料和瀝青供應尤其困難,所用煤油90%以上從喀麥隆運至項目工地。所需瀝青總量高達12萬噸,全部從國外進口。因為沒有路而修路,所以運輸條件極為惡劣,尤其是二期工程起點距黑角港160多公里,終點距黑角港530多公里,物資進場運距較遠,加上部分地材需要遠距離拉運,加重了運輸苦難。
正因如此,法國人曾規劃數十年,最終也不得不放棄,并放言“沒有任何人能修建此路”。2007年10月25日,在黑角的大雨之中,當薩蘇操作單斗挖土機為一期工程黑角-多利吉段奠基時,還有很多人質疑剛果(布)政府、中建是否有能力向馬永貝原始森林發起挑戰。
中國人是不信邪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更是中建人的性格。事實上,2007年9月10日,中建內部在北京總部開了個誓師大會。會上,現任中國建筑海外事業部執行總經理、原1號路項目首任項目總經理李吉勤用大洋鐵路華工的經歷激勵大家:“前人在馬永貝得到的是屈辱,而我們,要收獲榮光!”
五、瘧疾
中建人已經說不清楚8年中都付出了怎樣的努力。建設者們不僅要面對嚴酷的施工條件,而且還要面對惡劣的衛生醫療環境。
測量師邊海強對第一次打擺子的經歷記憶尤為深刻:“首先是感覺到冷,晚上睡覺時牙齒會上下打架,咯咯咯地響。往身上加被子,加了二三層也還是冷!”到第七天,他已經認不清人了。接著,他開始尿血。“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覺,終于體會到為什么稱之為‘瘧疾’了!”。
經醫生診斷,邊海強得的是“惡性瘧疾”,非常兇險。如果治療得再晚點,他可能就沒命了。
后來,他又得過幾次瘧疾。“我真是恨透了剛果(布)的蚊子!”這位項目組公認的“擺子王”笑著說。
實際上,在來剛果(布)之前,很多人事先做了功課,知道這里瘧疾、傷寒、結核病、艾滋病高發,也有些準備。不過,瘧疾這一在中國鮮見的疾病,在剛果(布)卻是防不勝防。 幾乎沒有什么人可以躲過這一劫。
在剛果(布)度過耳順之年的王壽湘起初絲毫不畏懼。在新來剛果(布)的3年里,這位老吊車司機雖然吃睡在集裝箱里,連澡都不能洗,卻比年輕人還“抗造”,剛果(布)的蚊子也拿他無可奈何。然而,今年以來他卻連續打了3次擺子。“在這里誰也說不得大話啊!”王壽湘憨厚地笑著。
其實,他的兒女和老伴兒去年已經催他回國了,按照公司的規定他也夠資格。然而,工地缺少像他這樣經驗豐富的技工,這位河北大城的老人最終還是選擇留了下來。“總想著把這條路全修完了再回去,也算自己參與了一件大事兒。”他說。
1號公路項目第三任項目總經理李紅學說,剛果(布)的人也是怕當地蚊子的。“項目組剛建起來的時候,我們請了一個當地人做翻譯,可是,沒幾天,他就擺上了,受不了,竟然跑路了。雖然這是他的國家,他可以跑,但是我們不能,我們還得堅持下去。”
因此,在他看來,在剛果(布)比在中國更能體會青蒿素的偉大,真能救命啊,因此屠呦呦得諾貝爾獎真是應該!
六、劫匪
如果說工期緊可以用“大干150天”“爭創優秀青年突擊隊”的生產競賽來追,如果說物資缺乏可以用前瞻性的計劃來補,如果說資金缺口可以用創新性的融資方案來充,那么,有一種困難是中建人無法靠自身解決的,那就是劫匪。
8年中,尤其是后4年,1號公路二期工程工地頻遭武裝劫匪光顧,不僅造成了大量財產損失,也有不少人被打傷。這些劫匪大部分是上個世紀90年代剛果(布)內戰的“遺患”。剛果(布)政府雖然多方努力,但是在部分地區仍難完全肅清。
2014年2月,現任中建中西非公司項目管理部經理的平振偉和同事正乘車艱難前行在瑪雅瑪山區1號公路的便道上,突然從草叢中躥出兩名蒙面匪徒。他們朝天開槍威脅停車。車輛被迫停下后,其中一名劫匪見車上人員沒有下車的跡象,向車輛副駕駛方向射擊,子彈擊穿引擎蓋,打破了水管,隨后劫匪持槍強迫4人下車,并實施搶劫。
雖然過去兩年了,但是同車的李志武仍心有余悸。“AK-47黑洞洞的槍口貼著腦袋,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因為沒有隨身帶錢,李志武遭到毆打。“他們拳打腳踢也不覺得特別疼,反倒是走脫之后才感覺疼得受不了。”他說,在所有被搶走的物品中,最心疼的是他的結婚戒指。
后來,項目組要求每一個人外出時隨身至少攜帶8萬非郎,以供不時之需,中建人稱之為“保命錢”。“不是我們中國人多有錢,而是我們員工的生命安全是最重要的。”李紅學說。
有時候,1號公路上的主營地也會遭到威脅。4月5日,因剛果(布)大選發生局部地區武裝沖突,反政府武裝襲擊了中建1號路瑪雅瑪主營地,慶幸的是,中建早已提前做好了“安全防范預案”,提前得到消息后,在半小時內迅速完成撤離準備,并在政府軍隊的保護下安全有序撤離。可是,營地遭到多次搶劫。“當時,保證人員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撤離人員只能帶走一些重要的工程資料和個人貴重物品,很多設備和物資都被搶走了。”中建中西非公司助理總經理汪升黎說,“由于組織得當,此次撤離沒有任何人員傷亡,沒有任何人員被武裝分子劫持。”
不過,看到營地被毀壞的慘景,營地維護員劉付陽哭了。瑪雅瑪營地是他一磚一瓦建起來的。
在通車儀式上,剛果(布)大工委主席布亞也不得不慚愧地說,“在總結中我還想說一些不幸的事情,2010~2015年,在魯提提-布朗基段共發生了38起持械搶劫事件,受害人為32名剛果人和100名中國人,累計損失總額高達29億非郎。然而,這一切都沒有嚇退勇敢的中國建筑和剛果(布)建設者們,即使是最危險的事故也不能讓他們放棄為剛果(布)人民帶來幸福和便利的愿望。”
七、繁榮
恩格斯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中指出,“在蘇格蘭,公共事業局從1803年起修筑了約900英里公路,并建造了1000多座橋梁。因此,蘇格蘭山地的居民立刻就接觸到了文明。過去大部分山民從事于盜獵和走私,現在他們成了勤勞的莊稼人和手工業者。”
這充分說明道路對于一個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的極端重要性。事實上,類似的故事在1號公路上同樣上演著。
1號公路全線貫通后,剛果(布)兩個最大城市之間的往返時間比原來縮短3/4,車輛日通行量平均提高10倍以上,沿線城市鄉村面貌也因為這條路的修建而煥然一新。
布亞說:“這條路的經濟社會影響正在慢慢顯現。長期來看,也在質和量雙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有了這條公路,當地市場的產品將會大大豐富起來,物價也將漸漸下降至各階層的人民群眾都能接受的水平。這條公路為小企業帶來了無限的商機,是區域興旺發展的基石。這條公路是有想法的個人和已經正在發展的企業利潤的來源。”
在黑角,1號公路的起點處本是荒無人煙的地方。然而,1號公路修通后,這里成為一片極為繁榮的市場。成百上千的小商鋪,沿著道路兩側展開,綿延好幾千米。衣服、箱包、食品等各種各樣的商品琳瑯滿目。
節假日,這里更是人流如織,買賣興隆,有時會造成交通阻塞。由于并不在政府“規劃”之列,這個市場都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
不過,當地人把它叫做“吉賽爾”。“去吉賽爾逛逛”幾乎成了人們的一個習慣。它也證明中國人篤信的“要想富,先修路”的正確性。
“在高峰時,密歇密歇村除了老人和孩子,全在1號公路的工地上工作。”47歲的菲利普說。他是這個普爾省小村子的村長。全村共有385人。當1號公路延伸至此,整個村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前,村民們只有務農一項選擇,而且農產品很難銷售出去;現在,村民們可以做司機、修理工和雜工,收入有了很大提高。當職業有了更多選擇,生活就有了更多可能。
“工作使人美麗。”菲利普說,1號公路為密歇密歇村民提供的就業機會是極其寶貴的。雖然工程工期是有限的,但是對人們思想的改變是長遠的。如果有機會,他想讓孩子去中國留學,以增長本領。
這位21個孩子的父親說,“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本文摘自:《中國青年報》